《大學國文交響曲》(2008.8.初版第三刷)校讀記
六、第十一單元 生命盡頭的苦笑
1.課文p.191本文標題為吳敬梓<嚴監生>。
案:宜去篇名號,嚴監生乃《儒林外史》中人物;又課文節選第五、六兩回並合而為一,應注明為節選、何處為第五或第六回,及其其版本依據。本人所據底本為陳慧劍校注《儒林外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8,分段及校注參以其他各本,並另行補注。
2.課文p.191倒數行2「擀麵的杖」。
案:陳校注本等各本「擀」作「趕」。用棍棒來回碾,使東西延展變平,變薄或變得細碎叫「趕」。《醒世姻緣傳》第四回:「蕭北川又道:『鄰家請你趕餅,你就與他去趕趕不差。』」趕又作擀、簳。
3.課文p.192倒數行12:「一溜煙走急到省城去了。」
案:陳校注本等「走急」作「急走」。】
4.課文p.193倒數行2:「又提起嚴致中的話來。」
案:「提」原作「題」。題:說起、提起,下文或作「提」,後世多作「提」。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八:「…居江淮間,常致書題問其存亡。」元白樸《墻頭馬上》第三摺:「這宅中誰敢題起個不字。若有一些差失,如同那趙盾便有災難。」
5.課文p.196行8:「被了紅紬」。
案:陳注等各本作「披了紅綢」。「被」通「批」,「紬」通「綢」。
6.課文p.197行13:「剩來的銀子」。
案:陳注本同,李校杜釋本「剩」下有「下」字,據申二本補。
7.課文P.198倒數行12:「醫生都不下藥了。」
案:陳注本等「生」作「家」。
8.課文P.198倒數行6:「他把兩眼睜的溜圓。」
案:陳注本等「的」作「的的」。的的:分明貌,漢劉向《新序‧雜事二》:「故闔閭用子胥以興,夫差殺之而亡;昭王用樂毅以勝,惠王逐之而敗。此的的然若白黑。」
9. 課文p.199行7—8:「合家大口號哭起來」。
案:陳注本亦作「口」,「大口」釋「放聲」。李校杜釋本「口」作「小」,校記:「小,原作『口』,據抄本和申二本改。」「大小」言不論大小。
10.課文p.202注明:「本文取材自黃春明《死去活來》,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0年。
案:<死去活來>首度於1998發表於聯合副刊,1999收錄於《放生》,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課文p.210著錄同,則課文p.202《死去活來》應改《放生‧死去活來》,<死去活來>為其中一篇,課文p.205亦云:「<死去活來>選自小說集《放生》」;2000應改1999。
11.課文p.203行6:「腹作幹雷鳴」。
案:「乾」誤「幹」,形近而訛也。清程晉芳<寄懷嚴東有>詩:「囊無一錢守,腹作乾雷鳴。「乾」或作「千」,蓋「乾」簡體作「干」,形近誤為「千」。
又行7:「斷然拒絕『博學鴻詞科』考試」。
案:36歲乾隆元年(A.D.1736),安徽巡撫趙國麟曾準備正式薦舉吳敬梓應「博學鴻詞」科試,吳敬梓通過地方級由上江督學鄭江所主持之學院考試(南京);參加安徽撫院趙國麟所主持之撫院考試(安慶);參加兩江總都趙弘恩所主持之督院考試(南京)後,卻因消渴病加劇,不得不推辭趙國麟之正式薦舉,亦非「裝病」,此胡適《吳敬梓年譜》等已辨之矣。
12.課文p.203倒數行12:「黃春明早期(70年代)曾寫作《莎喲娜拉‧再見》、《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等小說」。
案:後二書寫於60年代的1967/1969。
又倒數行9說:「從一開始,黃春明就是一位關注現實環境轉變的創作者」。
案:50年代後半,60年代前半並不是如此,「開始時,我寫了不少關於自己的東西,包括自己覺得全世界都跟他敵對起來的那種感覺」(作者<一個作者的卑鄙心靈>)。
又倒數行5引有人將黃春明的小說區分為前、後兩階段。
案:<一個作者的卑鄙心靈>一文即已分三期,迄今應已是第四期。第一階段蒼白的現代面容、第二階段悵惘的鄉土愁思、第三階段冷峻的殖民批判、第四階段悲憫的人道關懷。
13.課文p.205行3—5引《中國小說史略》:「指時弊」,「指」下脫「擿」字;「戚而能諧」,「戚」原作「慼」。
又行5—8指明諷刺小說的三項特徵,其中「題材內容」(「尤在士林」),與是否為諷刺小說無涉。
14.課文p.206以為嚴監生矛盾性格之ㄧ是對其兄因案而一走了之時,呈現前後極端不同的反應。首先害怕被兄長牽連而必須被迫付錢了事,接著卻因捨不得錢財而私下抱怨兄嫂的不是。P.207行4又敘述此事。
案:前者係因嚴監生膽小怕事,但何以膽小怕事?因為他對兒子寄託的希望是「掙著進個學」。他是如此癡迷於「科舉進仕」,所以他也就嚴格遵守著「三綱五常」的封建道德規範:他為他家老大「破財消災」,為的是「片紙不入公門」,為的是保全嚴家的聲名,為的是求兒子前途順遂。
至於私下抱怨兄嫂的不是,固然有捨不得錢財的因素,但正如王仁說的:「各家門戶,這事究竟也不與你相干。」而嚴監生畢竟花錢為嚴貢生平息此事,並非全然如課文p.207所說「不近倫常之情」!何況,還必須考慮其兄素來自私自利,並覬覦嚴監生家產。
15.課文p.206以為嚴監生的矛盾性格之二,是一方面為顧及禮教而不願主動提及「扶正趙氏」,但心中卻又十分在意而事先早就規劃好安排。P.207行4又敘述此事。
案:嚴監生一生辛苦操持,他自然不願自己家產落入其他親族,尤其是老大嚴貢生之手。正因為趙氏和他有了「這點血骨」,使他財產後繼有人,所以他才急於扶正趙氏,尤其當其妻子王氏病危時;在中國封建社會裏,妾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不僅其本人不能夠繼承財產,即便是生下的孩子也很少有繼承財產的權力。嚴監生扶正趙氏的主要目的是為延續香火,保住他的財產,使之後繼有人。
嚴貢生後來霸佔弟產的目的之所以得逞,正是抓住了這致命的關鍵:「象這潑婦,真是小家子出身!我們鄉紳人家,那有這樣的規矩?不要惱犯了我的性子,揪著頭髮臭打一頓,登時叫媒人來領出發嫁。」從嚴貢生這一番惡狠狠的罵語中,可以看到,在封建社會裏,妾的命運是何等悲慘。趙氏被扶了正了尚且如此,如不被扶正,其結局之悲慘,就更可想而知了。
嚴監生在扶正趙氏時那急不可耐的表現,正好從側面反映了家族財產之爭的激烈程度;而他在扶正趙氏時的那種前怕狼後怕虎的表現,也正說明了來自家族內部的種種壓力和阻礙。
16.課文p.206以為當嚴監生矛盾性格之三是當他逐漸病弱、臥床不起之時,卻又「捨不得銀子吃人參」,表面看來具有勤儉的特性,實則有不近人情而致過度苛刻的人格。
案:嚴監生「家有十多萬銀子」,自己平時連一斤豬肉都不捨得吃,但他卻捨得花銀子請別人喝酒;自己有病,捨不得吃藥請醫生,老婆病了,卻「每日四五個醫生用藥,都是人參、附子」;自己從不肯輕易為自己破費錢財,但卻肯送給兩位舅子大筆銀子;吝嗇並沒有割斷其親情關係,泯滅其人性,他愛惜孩子和老婆和他愛惜家產一樣,作者在寫他追念前妻王氏,就傾注了十分的感情。可以說他對己過於苛刻,並非如課文所說不近人情,或課文p.207所說「不近倫常之情」。
17.課文p.206以為嚴監生矛盾性格之四是當他病重時,赴考的盤費,實則藉此囑託舅爺能為他照顧遺孤;嚴監生看似遵守傳統禮教的規範,其實卻是一位中日戰戰兢兢、善於算計之人。
案:在封建社會,家族內部圍繞著財產爭鬥是十分激烈的。小說雖未就嚴氏二兄弟的矛盾過多著墨,然而,這種矛盾,在嚴監生生前就已達到了尖銳化的地步。對老大一家,嚴監生是反感的,他曾對王德、王仁二兄弟說:「只是我家嫂也是個糊塗人,幾個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總也不聽教訓。」嚴監生在扶正趙氏時遍請親族三黨,而獨老大一家拒而不來,更是把這種矛盾突出地表現了出來。
嚴監生臨死前對王德、王仁二兄弟的一番話:「我死之後,二位老舅照顧你外甥長大,教他讀讀書,掙著進個學,免得像我一生,終日受大房裏的氣。」更是進一步點明了嚴監生和嚴貢生的關係。如果從老大嚴貢生在嚴監生死後窮兇極惡地霸佔弟產的結局來看,那麼,我們不妨可以這樣說:嚴監生和嚴貢生之間的矛盾,是圍繞著嚴監生的財產來進行的。
對於一個貪婪無恥,陰險刻毒的嚴貢生來說,看到弟弟有十多萬兩銀子的家產,他不可能不生險惡之心,但在嚴監生活著的時候,這種險惡之心只能孕藏在他那醜惡的靈魂之中,以種種隱晦的方式表現出來。隨著嚴監生的死,霸佔弟產的秘密便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儘管嚴監生生前百般討好他,死後他的遺孀趙氏又殷勤地贈衣送錢,也只能使這個利欲薰心的貪婪者心上閃出一個暫短的喜悅,而霸佔弟產的險惡用心卻始終沒有放棄,最後他終於一腳踢開趙氏,強佔了弟產的十分之七。
作為身處親族覬覦之中的嚴監生來說,保住自己家產不被侵奪,是他生前主要活動之一。他扶正趙氏也好,竭力拉攏兩位舅子王德、王仁也好,都是這種活動的體現。這實在不是什麼矛盾性格,這是殘酷的社會現實阿!
在嚴監生這一形象的悲劇裏還融進了作者的身世遭遇。作者「弱冠父終天,患難從茲始」,二十三歲時死了父親,父喪之後,又遭家難。當時近房無賴,看到他是兩代單傳,人孤勢單,便率領打手,「生」狼似地闖進他的家門,要攫奪他的家產。作者親眼目睹了家庭紛爭和其他醜態;兄弟內爭,親族外罵;攀附權貴,橫行鄉里。這種家庭內部財產之爭,在吳敬梓的思想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就使得他在描寫嚴氏二兄弟時不可避免地傾注了自己的親身感受和憤懣。這也是造成作者對二嚴諷刺態度不同的重要原因。
18.課文p.206以為嚴監生的矛盾性格之五是當他病危無法言語時,最後仍堅持比出兩個指頭,「不放心,恐費了油」。P.207行8—9敘述此事。
案:小說對他描寫的最後一筆,讓他臨死時伸出兩個手指叫人挑去燈盞裏一莖燈草,這一段文字描寫,被人們視為是嚴貢生吝嗇性格描寫的強化之筆。但是我以為他臨死伸出的這兩根手指,不能把他們單獨拿出來,而要放到其生前和死後來看。
「恐費了油」的最表層的含義,恐怕是在於希望趙氏今後要勤儉持家,同時也要以「儉」來教導兒子,以免孤兒寡母日後受飢寒之苦。
但假如把這一細節的意義僅僅停留在這個表層上面,它的存在價值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吾人以為,對於嚴監生對這兩個指頭所蘊含的意義,我們不能孤立地去理解,而應把它放到整個章節、甚至整部書中來理解。只有從整體上著眼,才能以俯視的姿態比較全面地、準確地把握。為進一步挖掘其中的深層意蘊,可以聯繫前面所列舉的幾個細節來分析一下:
嚴監生之所以是嚴監生,就在於他是一個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獲取功名是他的最高理想,他對兒子寄託的希望也是「掙著進個學」。他是如此癡迷於「科舉進仕」,所以他也就嚴格遵守著「三綱五常」的封建道德規範:他為他家老大「破財消災」,為的是「片紙不入公門」,為的是保全嚴家的聲名;他在妻子王氏病故後花四、五千兩頭銀子辦喪事,為的是表明自己是讀書人家「知書達禮」;他兩次對兩位老舅贈以重金,為的是希望兩位老舅能夠好好教導兒子,幫助兒子「掙著進個學」,以免日後「終日裡受大房的氣」,而要「進學」,沒有銀子是不行的。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嚴監生是極為自覺地維護著封建道德規範的;我們更可以看到,封建科舉不僅僅成為嚴監生自己一生的精神支柱,同時也陰魂不散似的籠罩著嚴監生的兒子。
戳破了這一層窗戶紙,我們就不難理解嚴監生臨死前的良苦用心了:不論是他的揮金如土,還是他的絲絲節儉,其實都是圍繞著兒子的「進學、中舉」而活動的。嚴監生的靈魂也在這看似矛盾的行為中得到了深層的展示,封建科舉制度對一代又一代讀書人精神與人格的扭曲與摧殘也得到了深刻的揭露。而這一點,正是吳敬梓撰寫《儒林外史》的本意所在。
19.課文p.207行4—8以為當妻子過世,嚴監生卻仍疑慮妻子私藏典鋪利錢並移作他用。
案:從嚴監生對待妻子王氏私房錢的事情上,很難讓人感到貪婪是這個人物的性格的主要特徵。嚴監生從不過問自己妻子的私房錢,這在我國封建社會裏是不多見的。在我國封建社會,「子婦無私貨」幾乎就是一條戒律,而嚴監生不僅對自己妻子的私房錢從不過問,甚至對自己妻子把錢送給「庵裏的尼姑」、「賣花婆」、「彈三弦的女瞎子」、「窮親威」也從不加干涉,這充分說明了嚴監生不失為一位寬厚的家長。
20.課文p.207課文以為當他病入膏肓時,心中卻又不放心田上要收早稻,打發了管莊的僕人下鄉去。可知即便精神耗弱的他,仍無法擺脫急於計算的性格。
案:嚴監生從沒有非份之想。他收租子也好,把錢送入典鋪也好,都是屬於一般財主所作所為:精於計算。至於他「每晚算賬」和「打發管莊僕人下鄉去收早稻」,也並未超出其本分,不能僅此就認定其貪婪無度。只要他沒有超越當時社會共同遵守的規則,就不能認為其貪婪。嚴監生不過是個老實本分,循規守法的封建土財主。由於作者並沒有把貪婪做為嚴監生主要性格特徵來寫,因而,我們無法得出嚴監生「無比貪婪,對金錢嗜欲幾乎成了一種本能」的結論來
從現實面來考察,不僅嚴貢生對嚴監生的家產垂涎三尺,就是其他親族,也都有覬覦之心,最典型的是嚴監生的兩位舅子王德、王仁。他們口口聲聲「綱常」、「仁義」,而實際上是偽君子。為了銀子,他們可以出賣自己的親人,出賣自己的良心。他們「義形於色」,不過是為了從嚴監生那裏得到銀子,一但銀子到手之後,便棄「綱常」、「仁義」於不顧。在嚴監生遺孀受到嚴貢生欺侮時,他們連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都不敢。兩位「舅奶奶」的行為更卑劣,居然乘著王氏剛斷氣人忙腳亂之機大肆掠奪,「將些衣服、金珠,首飾,一擄精空;連趙氏方戴的赤金冠子,滾在地下,也拾起來藏在懷裏。」
嚴監生族人和周圍就是由這樣一群每時每刻都在惦記著他財產的人們組成的,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生前夜夜算帳;即便病重時,還擔心要打發管莊的僕人收早稻;臨死也遲遲難以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了。他一生省吃儉用,辛苦非常,原打算把家產傳之于子孫後代,死後卻一下落入他人之手,這就使這一形象悲劇色彩格外濃重,這也正是作者用筆時想要達到的目的。作者通過一個個具體的情節,活生生的畫面,使我們看到封建家庭內部圍繞著財產的爭鬥是何等的激烈和殘酷。
21.課文p.209倒數行12以下謂嚴監生與粉娘在面對他們人生最終的考驗時,表現的態度卻是大異其趣的,實則並非大異其趣。吾人以為嚴監生、粉娘在面對生命盡頭時,同樣表現了對子孫或親族深厚的感情,並同時遭逢事與願違的無奈結局:
粉娘面對生命即將消逝,表現的是對親情的不捨,尤其故事中描述她二度回陽的情景,便凸顯她關懷子孫的深刻情感。
嚴監生面對生命即將消逝時,掛念的是「那燈盞裏點的是兩莖燈草,不放心,恐費了油」。這兩根手指既是他猥瑣可憐一生的最生動寫照,也是他那操勞憂慮心境的延續;同時也表現出他對自己家產和妻兒前途的重重顧慮和擔憂,並不能簡單視為「吝嗇」性格描寫的強化之筆。
嚴監生面對的是利益爭奪的現實社會,趙姨娘獨子得天花夭折,欲立嚴貢生第五子為嗣,嚴貢生乃借此謀奪其弟遺產,官司自縣、府打到省按察司,均未得遂,嚴貢生又赴京控告,終奪其弟七分家財,趙氏也受盡折磨。
粉娘面對的是親情轉淡的現實社會,所以粉娘過世後,她的子孫、家人便迅速離去。
Bookman:人文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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