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卲《人物志‧英雄》論張良、韓信與高祖、項羽為兩類英雄考
一般論文或碩士論文往往據劉文:「然後[乃]可以為英,張良是也」、
「[然後]乃可以為雄,韓信是也」;「故英可以為相,雄可以為將」,
而謂張良非英雄,迺英才而已;韓信非英雄,迺雄才而已。本人甚感詫異,久久無法釋懷!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劉勰非虛言也。
案:劉文言:「必聰能謀始,明能見機,膽能決之,然後[乃]可以為英
,張良是也。氣力過人,勇能行之,智足斷事,[然後]乃可以為雄,韓
信是也。體分不同,以多為目,故英雄異名。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
也。故英可以為相,雄可以為將。」此依邏輯論證言之,應自成一段。
劉文明謂張良有英之聰、明,與雄之膽;韓信有雄之膽、力,與英之智
,此與劉文首論「英雄」之定義相合:「是故聰、明秀出謂之英,膽、
力過人謂之雄,此其大體之別名也。若校其分數,則牙則須。各以二分
,取彼一分,然後乃成。」劉文所論以「英雄」標題,「英雄」為一完
整概念,不可割裂。劉卲基於「英雄」為一整體概念之前提,為界定其
涵義而析辨英與雄之內蘊,以說明「英雄」得名之緣由,此合而分之也
。故分釋英與雄後,即續云:「若校其分數,則牙則須。各以二分,取
彼一分,然後乃成。」此分而合之也。「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後乃
成」之英雄即指張、韓,「是故英以其聰謀始,以其明見機,待雄之膽
行之;雄以其力服眾,以其勇排難,待英之智成之,然後乃能各濟其所
長也。」
劉文又論,但有英之聰者,僅可以「坐論」;但有英之聰、明者,僅可
以「循常」;唯備英之聰、明,與雄之膽以慮變,而可以為「相」如張
良。但有雄之力者,僅可以為「力人」;但有雄之膽、力者,僅可以為
「先登」;唯備雄之膽、力,與英之智足以斷事,而可以為「將帥」如
韓信。如非英雄而為英才,必無法為相,僅為循常之行政人員或坐論而
已;如非英雄而為雄才,必無法為將帥,僅為先登或力人而已。
劉文本段所謂:「然後[乃]可以為英,張良是也」、「[然後]乃可以為雄
,韓信是也」;「故英可以為相,雄可以為將」,其中之英、雄乃為同
名英雄而分別指明其偏於英或偏於雄之標目(分類),何故?文中已交
代其理由:「體分不同,以多為目,故英雄異名。」蓋張、韓俱名英雄
,難以分辨異同,遂就其偏於英或雄(「體分不同」)以為標目(「以
多為目」),藉資區別,故云「英雄異名」。
《荀子》<正名>:「然 後隨而命之: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單足以喻則單;單不足以喻則兼; 單與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 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久保愛以本句當在「故」字上),猶使同 實(原作「異實」,據楊引或曰改)者莫不同名也。」《荀子》分類之 邏輯術語,以概念之基本屬、種關係相對區分為「共名」與「別名」兩 級。共名,一類事物共有之名稱,相當於類概念中之屬概念;與別名相 對,別名相當於種概念,指低一級之類概念。英雄為共名,偏材型與兼 材型英雄為別名。偏材型英雄為共名,偏於英或雄之英雄為別名;兼材 型英雄為共名,英多或少之英雄為別名。其例如《道德經》:「此兩者 (有與無),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三國魏阮籍<達莊論>:「別 而言之,則鬚、眉異名;合而說之,則體之一毛也。」
張、韓二者「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
係相對於下文:「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則能長世,高祖、項羽是也
。」蓋高祖、項羽二人兼備英之二分與雄之二分,屬「兼材型」英雄,
故可長世。續論高祖英分多於項羽,故能成「宰有天下」之大業,為最
終勝者;然無礙於敗者項羽為長世英雄。可見,劉文不以成敗論英雄。《史記》亦有〈項羽本紀〉,互見本人校讀記。
次就劉文前後文獻言,今一般認為《六韜》成于戰國時代,已以「英雄」一辭品鑑人物,漢代以降史書尤盛,如《漢書》<敘傳上>謂韓信、張良等為英雄;《漢書‧刑法志》:「(高祖)總擥英雄,以誅秦、項。」所謂英雄即下文之良、平等。劉文當前有所承而提出更明確之標準耳!並世之王粲有《漢末英雄記》,已佚,王謨自《三國志》裴注輯出,題《英雄記鈔》,以劉備、諸葛亮、周瑜等46人為英雄。
其他有關劉文之標點、字句、分段問題,亦有助於文旨之釐清,本人校讀記有說。
劉文論兼材型英雄重英分,或謂英才乃決定是否為英雄之真正關鍵,非是。因英才與雄才既均為英雄所「必須」,二者自均為英雄之關鍵,缺一不可;且劉文原以英才成份之多寡為高祖、項羽成敗之關鍵,「然英之分以多於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分少,則智者去之。…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材歸之,兩得其用,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高祖英分多,項羽英分少,故高祖勝出。然而,當留意劉非依成敗論英雄如前文所述。
明‧羅貫中《三國演義》第21回〈曹操煮酒論英雄〉引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吳小林《三國演義校注》以早期毛本為底本,台北:里仁書局,83.9,P.255;李評本作:「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隱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方可為英雄也。」)
此數語上文有:「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為英雄乎?』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齒!』」
綜合言之,有謀有斷、知機、具膽識,與劉文論英雄類似;曹操尤其強調「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與劉文舉高祖、項羽為兼材型英雄有相契之處。
《史記‧項羽本紀》:「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另《史記‧高祖本紀》:「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此數語下文有:「玄德曰:『誰能當之?』操以手指玄德,後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其時,尚未一統天下,亦可知古人非以成敗論英雄也;其下述及,操言未畢,霹靂雷聲,大雨驟至。高祖聞言失箸,操問何以失箸,高祖以驚雷失箸瞞過。操乃冷笑,以高祖為無用之人。操以雷乃天地之聲,何為驚怕?蓋笑其無膽,非英雄之才,亦足證明具英才而無雄之膽即非英雄,而非僅以英才為決定是否為英雄之關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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